许多看似遥远的愿望,并非不能实现。比如,辞掉乏味的工作,离开早已不爱的人,逃离让你内心荒凉的故乡。你完全能去你想去的地方,可以是巴黎,也可以是沙漠。
梦中说梦
谁的心里,没有一个远方?谁不怀着生活在别处的念想?远方,有时是一个具体的名字,有时却可以是此处之外的任何一个所在。就像卡夫卡所说:离开这儿,离开这儿,这就是我的目标。我们愿意赞同卡夫卡,而不愿去相信另一个诗人的话,因为他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除了遥远,远方一定还有些别的什么。
在美国电影《革命之路》中,巴黎,就是艾波尔心中的那个远方。多年前,她与弗兰克初相遇,他曾经提到巴黎,他说那是个充满活力的地方,他去过那儿,并且,一旦有机会,他仍要再去。彼时,艾波尔看着这个男人,心中爱意如泉涌,她觉得他有梦想,同其他人都不一样。几年后,他们住在美国的乡间,养了两个孩子,他做着一份平庸的工作,她成了家庭主妇。激情与爱情早在某天一并熄灭燃光,往后的日子,便只剩了暗淡的余烟灰烬。
艾波尔曾是演员,现在偶尔跟着乡村剧社演戏,这种参演,让她更加认清自己在生活中的失意角色。在一场粗劣的演出之后,情绪极坏的她与弗兰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类似的争吵之后还将多次出现。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应是一种深入至骨髓的绝望。不是夫妻,是对峙的仇人,这仇恨天高海深:面前的这个人,竟浪费了自己的一生。由此而产生的强烈愤懑,以及不能沟通的无力感,此时对方的一切都变得可耻可鄙,势必要用最残酷最剜心的语言,化作锋利的刀子直刺过去,将对方击倒在地。如此,才能解恨。
为了不被孤独和空虚挟裹,人们选择结婚,但是婚姻里有更多的孤独和空虚,这时又该如何自处?有时婚姻像极了一个小型精神病院,里面关着两个互相戕害的疯子。这并不算可怕。更可怕的是,已经疯了的两个人,在外人面前却要努力表现出正常,因为仍要扮演别人眼中的美满夫妻。
弗兰克和艾波尔是婚姻中的两个疯子,同时也是周围人眼中完美的一对。他们表面光鲜,骨子里困顿不堪。只因生活太平淡苍白,人心却不甘不愿。艾波尔内心那个不安分的自我,从未消失,从未降服。她认为这个男人欺骗了她,将她带到平静的陷阱,现实与梦想矛盾重重。而他,痛恨她的抱怨,她对他的漠视。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把一切不如意都归咎于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每天与成百上千个穿同样西装戴同样帽子的人一起搭乘去城里的火车。在公司里忍受上司的挑剔,客户的刁难。为了赚钱养家,他也在做着不喜欢的事情,他也有牺牲。因为压抑和无聊,他找过别的女人,但他仍深爱着妻子与孩子。他不是坏人,只是力量微弱。
饰演这对夫妻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凯特·温斯莱特,表演极具张力。尤其是凯特,把艾波尔的各种情绪发挥得无比准确。一个落寞、无奈、失望的女人,额头与眼角生出了沧桑的皱纹,神情倦怠,沉默的脸上有一种冷冷的坚硬。在说服丈夫同意搬去巴黎后,忽然又变得光彩照人,眼神温柔又灼热。她穿一条淡蓝色简洁长裙,头发是金黄色,唇上涂鲜红的口红,当她笑起来时,唇线形状迷人。她坐在那里,一边对朋友们谈着去巴黎的计划,一边微笑着抽烟,全身散发着眩目的美。
巴黎是疲惫生活中的一丝亮光,是突然寻到的英雄梦想。艾波尔不在意别人说她疯狂,她说:如果疯狂的意义是过更有意义的生活,那么我不介意疯狂到底。
其实艾波尔对生活的意义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义,她执着地认为,到了巴黎一切都会好,即便不好,也是与这里不同的不好,而她已受够了这里的不好。
她没有想到,也许人生的终极意义就是毫无意义。假若如此,一个人可以更勇敢地去做任何选择。多数人为了眼前的生计,不得不交换出理想与自由。许多看似遥远的愿望,并非不能实现。比如,辞掉乏味的工作,离开早已不爱的人,逃离让你内心荒凉的故乡。你完全能去你想去的地方,可以是巴黎,也可以是沙漠。你可以去开咖啡馆,也可以去当流浪汉。只要你愿意,你的生活有一万种可能。但人总是给自己设下重重障碍,自以为泥足深陷,其实缺少的,只是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
弗兰克正是缺少这样的勇气。本来就心存犹疑的他,上司忽然给了一个升职的机会,还有艾波尔的意外怀孕,更令他坦然改变了想法。而艾波尔之前的筹备与憧憬,因他的放弃都变得像一个愚蠢的笑柄。
命运怎么能就这样把一个人抛在绝望空虚之地,不管她的哀号,无视她的挣扎,给她一点希望,却又瞬间收回。最后一次惨烈的争吵后,失控的艾波尔跑出家门,这个无处可去的女人,似已累极,她倚在一棵大树上,抽了很久的烟。隔着窗,远远看着她的弗兰克,已泪流满面。
住在革命路上的艾波尔,为了这次失败的革命,将付出流血的代价。当她站在窗前,又一次望着远方,鲜艳的液体缓缓洇开,弥漫在她白色衬裙上。
弗兰克在暮色降临的革命路上发足狂奔。远方再也无法抵达。
《滕州日报》燕燕燕(滕州)